在石礁的南山、珠山头以东,一个叫神降山的石崖上,有一处崖刻,还有一个耳熟能详的故事。就是这个故事,以及听说目前还能依稀辨认的崖刻,让我和孙君神往不已,很想探个究竟。
石礁早已与紫微合并为双桥街道。沿途问询了几个村民之后,我俩终于来到了神降山头,并且找到了那处崖刻。
故事十分古老且离奇。据村民说,清朝乾隆某年,天下大旱、赤地千里、人竞相食。有一个从慈溪逃难到定海石礁某地的老人,行将成为饿殍。濒死之前,以口咬破自己手指,在路旁的山崖上书写了一片血字后死去。当时,石礁村民也都自顾不暇,难以苟活,路旁发现死尸是常事,有过路人将那老人的尸体随手扔入崖旁的一个深沟沟里,权作殓葬。不久一个石匠路过此地,见山崖上的血字鲜明,遂以囊中工具将血字直接在山崖上镂刻,这就成为后人路过常见的崖刻。
故事本来到此也便完结了,谁会去管一个从外乡乞讨到此的穷老头的尸体呢?问题是翌年老头那个在慈溪的儿子突然暴富,还做了官。儿子不愿自己的生父尸骨曝野,他到处打听,寻觅到此,将父亲的尸骸从深沟沟里取出收拾带归故里,在故里耗银千两,造了一个10亩田大的坟墓葬父。这事一时轰动整个慈溪城。不承想第三年讨饭老头的孙子继承父业,孙子是个败家子,不但不善经营,还吃喝嫖赌,不消一年工夫,便将家产败得一干二净。是什么原因使得这个刚起步的家庭又陷入贫困?问题出在讨饭老头的尸体上。原来,过路人将老头尸体扔入的深沟沟,原是一个“活龙口”,风水极好,老人即抛葬于此,由于风水佳,次年儿子就发了大财,家道立马中兴;后来其父骸骨从龙脉中被取出重葬,家道中落也就理所当然了。
故事尽管有些虚妄,但崖刻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,人们见到这一片崖上刻的字都会想到这个故事。从乾隆朝之后一直流传至今,历久弥新。
崖刻历经岁月的风雨剥蚀早已漫漶不清,任凭我们怎样努力地辨认也无济于事。岩石上不但有一种硬质的苔藓生长着,更要命的还有一种类似于“石癣”的白色物质,它们好像海边礁石上的“触”壳,会不断漫延、生长,逐步填满石缝。凡被苔藓和石癣侵蚀的地方全部没了字的痕迹。而没有被侵蚀处则还能依稀发现一些笔划的刻痕。只有这些刻痕,让人相信这片石崖上确实有过文字。
孙君以前曾去过岱山某山中寻访据说是唐代罗隐刻下的“书字岩”。历经跋涉,书字岩倒真的被他找到了,但唐代距今上千年,根本无字可留,何况那字又是“书”的,让他失望又沮丧。这一次总算有一点痕迹可寻,毕竟神降山外山头村历代的村民都曾见过这一片崖刻,毕竟还真的依稀有着刻痕。
一位在山脚下养蜂的周师傅告诉我们,去村子找一位名叫“柳咬脐”的老人,因为他家世代就住在这个山腰,距这个崖刻仅几步之遥,是几年前才搬过去的,前些年他还将这一片刻的字勾上红漆让人认呢。
这真是一个好消息。我俩便往村子找柳咬脐。孙君真是一个锲而不舍的人,不断地以“敲门试问野人家”式地探找,我几次劝他放弃算了,但他不肯。从村民的庭院一直找到田野耕作的地方,惹得村子里的狗跟着我们一个劲狂吠。
总算找到“柳咬脐”的家,但本人不在。在他的老伴带领下找到了正在田间劳作的“柳咬脐”,这是一个六十开外瘦小的村民。细问之下结果同样让我们失望,原来“柳咬脐”世代不识字,没文化,只看见石上有字,却认不得写的什么内容。问不出一个所以然。他说,这个山名叫“神降山”,也叫“鳗头山”,正对面就是“青龙山”,两山之间有一座圆形小山,名唤“珠山”。海鳗和青龙相对抢着这个珠子,如果把那条海鳗也看成是尚未成形的龙,这就形成“二龙抢珠”的架势,这里真是一个风水“活地”,葛洪当年没有将它破掉,所形成的风水宝地就愈加灵验,因此就有了讨饭老头的慈溪儿子成财主的故事。
回来的路上,我对孙君说,不必沮丧,任何事物未必都要弄得真相大白,让历史留下一些空白,让人们留下想象空间,不是更好吗?
他说,不妨让我们设想一下,这个讨饭老头按我们现在的逻辑思维,他留下血字将是一些什么内容?
我说,就当时的情景来分析,在生命行将终止的急迫情况之下,他一定会写上他的祖籍之地,他自己的名字,以及他儿孙名字,便于以后儿孙能找到他的骸骨或让别人送信,让家人带他骸骨归故里。除此之外,他还能写些什么?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吗?
孙君说,不,其实这个故事他在前几年曾经也听另外一位石礁老人说起过,并且说过崖刻上的内容,具体语句记不起来了,但是可以肯定,绝对不是你所说的这个意思。
我问,那大略是啥意思?
他说,他好像是写了一些对人世间的感叹之类的语句。
我说,那样看来这个讨饭老头可真了不起!他的文化水平可不低呵。生命即将消逝,他还有闲情在那里抒情感喟!可能吗?
孙君说,记录这次采访的笔记本他一时找不到了,以后找到了肯定能知道。
我说,讨饭老头只不过是应了我们定海人的一句老话头:“九斗九升的命,多一升要生病”,冥冥之中似乎有神灵点化,让他在临死前走近这个崖壁边死去,并有幸入葬于龙口,但也只是将自己的骸骨归葬故里的命而已,一旦完成了归葬,所有一切就重新从零开始。
我说,仔细推敲,你不觉得这个故事有许多让人说不通、信不过的地方吗?这么一个有文化有教养的老人为什么会单独出来饿毙在异乡?既然他有儿子、孙子,为什么会让他一个人出来?他死了之后,他儿子咋会知道他的老父在这个小岛上并找到他?这个崖刻留下太多让人咂味的东西。但谜团有时还是不要解破的好;解破的一天就是传说魅力消亡的一天。因此让我们留下一些文字记录,但也必须留下悬念,大可不必去追究故事细节。留下文字是为了不要忘掉这个故事;留下悬念是引发下一代有兴趣去继续探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