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纸堆里的“书香舟山”

时间:2018年10月17日 00:00  作者:  点击:

民国时期的定海帮商人,在上海滩颇有名气,曾涌现出像朱葆三、刘鸿生、董浩云这样的商界巨子。近代以来,大批舟山先辈闯荡于大上海的十里洋场,游走于宁波、杭州乃至长江沿岸城市,有的沉浮于商界,有的栖身于报界书馆,还有的深造于象牙之塔,各行各业涌现出不少有为之士,其中著书立说、步入文坛者也大有人在。在整理近代舟山地方文献的时候,翻看那一页页发黄的书卷,让我们感受到浓浓的“书香舟山”。

一、“奇才”马瀛先生的著述

马瀛,字涯民,是普陀勾山(今属新城千岛街道)人,晚清光绪九年(1883年)出生。他六岁入学,1901年进宁波储才学堂就读,次年回定海学习英文,1903年考入上海中西学院。后来曾做过中学教师,帮助表兄李哲濬筹办南洋劝业会,担任过两浙盐产的调研员,舟山海岛留下了他深深的足迹……再后来,他赴上海商务印书馆就职,又回宁波担任鄞县通志馆编辑主任。1951年9月起,马瀛先生就职于宁波市古物陈列所,致力于宁波的文物保护工作。马瀛一生的经历丰富,干一行,钻一行,即使是为了生活从事与自己专长不相关的事,也是认真负责,有始有终。“奇才”就是这样在生活、工作中磨炼出来的。说是“奇才”,从他所编著的书籍里,就可以看出这位舟山籍学者的渊博学识。他的著述,涉及国学、史志、字典、古典文学,甚至还有数学教材的翻译,涉猎领域可谓五花八门。然而,每一个领域似乎都是“精品”,经得起考验。因为这些书,有的发行量巨大,一版再版,至今还在出版重印。如,马瀛和方毅、陆尔奎一起编纂的《实用学生字典》,1917年10月由商务印书馆初版,到1918年3月,短短五个月就出到了第九版,其间不断加印出版,畅销大江南北。他独纂或参与合编的《平民字典》《国音学生字汇》《破音字举例》也屡见重版。《国音学生字汇》一书,自1919年出版,至1975年止,已刊行第300版,流传可谓久远,早期的中小学生,几乎人手一册,其畅销程度类似于今天的《新华字典》。马瀛因为在字典、辞源编著方面的成就,让他成为这一领域的行家,1931年被当时的教育部聘为中小学课程及设备标准编订委员会委员,负责中学国文这一组。

马瀛独著的《国学概论》,是他在效实中学讲课教案的基础上写就的,最先是出版于1934年4月,由上海大华书局出版,此后多次重版,堪称国学普及之经典。北京市社会科学院学者钟少华(中国著名民俗学者钟敬文先生长子)评论说:“这是中国历史上没有过的知识大普及”,这本书的最大优势在于:“使用西方传来的逻辑结构、语文表达方式、思想推理等,比较冷静地将中国传统学说内容重新排列,去掉一批含混不清的常识,凸显一批中国人愿意继承的知识。 ”多年来,海峡两岸曾多次再版此书。如,2009年中央编译出版社以《国学语丝丛书》之一种重印此书,台湾地区的出版界,如珍艺书苑、德华出版社等也多次重版此书,对弘扬中华传统文化颇有裨益。马瀛还编译过一本《微分积分学》的数学译著。这原来是一本日文版数学书,原著者为长泽龟之助,1911年4月由商务印书馆初版。国学大师还编译数学书?这就是马瀛的“奇才”之处,这其实与马瀛的教师生涯有关。马瀛先生早年在中小学教书,是以一位数学老师的身份走上讲坛的,1904年在上海明新学校、1905年在定海师范讲习所、1906~1908年在江西振育学校,都是教数学课。

为什么选择编译日文著作?这里还有一段故事。他在江西振育学校期间,结识了一位日本国籍的教师中山胤男,这位日本籍教师据说是一位反战人士,因反对日俄战争而不愿服役,因此来华教书。两个人一见如故,甚而谈论共产主义等社会新思潮,马瀛由此接触日语。不仅如此,中山胤男还是一位世界语爱好者,他赠送马瀛一本世界语文法书,鼓励马瀛一起学习世界语,颇有语言天赋的马瀛因此把日语、世界语都连带学了。后来马瀛还学会了拉丁语,真是语言奇才!

在史志编纂方面,马瀛的成就也十分突出。由他担任副主编的《鄞县通志》《定海县志》堪称近代地方史志的典范。民国《定海县志》一书,独辟鱼盐志,以突出舟山海岛渔业、盐业生产的区域特色,辟方俗志而记录舟山方言习俗,辟交通志而记录群岛水道航线,这些都是这一部舟山方志的独创之处。书中收录舟山的医院、校舍、风景名胜照片18幅,开创方志用照片之先例。南京大学历史系洪焕椿教授,因此在《浙江方志考》一书中赞赏民国《定海县志》,称之为“辛亥革命后浙江新修县志中之佳作”。

读书万卷,下笔有神。博览群书的马瀛先生,一生著作等身。在效实中学教书时,满腹经纶的马瀛先生就被年轻学子们昵称为“百科全书”。这位舟山籍老夫子,还曾经是近代宁波天一阁的掌门人之一,堪称“书香舟山”的代表人物!

二、作家群里的舟山籍伉俪

民国时期的舟山籍作家,当以著名作家金性尧、何为等为代表。其实金性尧的夫人武桂芳,也是一位定海籍作家。金性尧和武桂芳,可算是“作家群里的舟山籍伉俪”。关于金性尧先生的介绍文章颇多,然而对于作家武桂芳则很多人不甚了解。其实“在文学创作上,母亲比父亲出道还要早”,金性尧女儿金文男如是说。

武桂芳,笔名木圭,她的代表作是短篇小说集《背上了十字架》,1941年由上海大华图书公司出版,收录于进步作家白曙主编的大华文学丛书第一辑。她还和白曙、石灵等合著《松涛集》,1939年由上海世界书局出版。武桂芳是浙江定海人。武家在晚清时候也是定海名门,后来族人多移居上海。武桂芳1915年生于上海,父亲曾是南洋烟草公司职员。1932年“一•二八”淞沪会战,日军侵犯上海,武桂芳随亲戚回定海避难,结识了同样在定海避难的北大街金家金性尧。武桂芳年长一岁,两人都是文艺青年,共同的文学爱好让两个年轻人一见如故,数年后喜结连理,而成文坛伉俪。

武桂芳是一个才女,毕业于上海务本女中,这所学校是国人创办的第一所女子学校。有资料说,高中毕业时,武桂芳参加上海市会考,竟然考了全市第一名。其实这一说法有误。笔者查相关资料发现,武桂芳其实就读的是上海务本女中的师范科。据1935年7月8日《申报》刊登的《本市第一届师范毕业会考统计》一文报道:“本市第一届师范学生毕业会考。各项成绩业由教局揭晓。……依照会考办法奖励标准,应得奖状者计高师组务本武桂芳,新陆祝馥相,务本周莲因三人。 ”可见武桂芳的确是一名学霸,她的学业成绩优良,是当年获得师范毕业会考奖状的优秀生。武桂芳颇有写作天赋,在务本女中就读期间,就已经在报纸上发表文章。

师范科毕业以后,武桂芳与金性尧结婚。金性尧曾因仰慕鲁迅先生,向鲁迅先生请教杂文写作,与其有过书信往来。1936年鲁迅去世,金性尧和武桂芳夫妇去万国殡仪馆参加鲁迅葬礼,与鲁迅夫人许广平的交往也开始密切。武桂芳先在《上海妇女》杂志担任校对工作。《上海妇女》杂志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,由留守在“孤岛”内的先进女性知识分子创办的妇女刊物,许广平就是杂志的发行人之一。不久又由许广平介绍,武桂芳参加《上海妇女》编辑委员会,并在《上海妇女》杂志发表了许多文章。

武桂芳在1936年开始正式投身文学创作,并一举进入她的创作黄金期。先后在《鲁迅风》《离骚》《文汇报•世纪风》《文艺》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。武桂芳是一位进步青年。结婚不久的武桂芳,曾经想去延安投身革命。据从事现代文学史研究的沈鹏年在《行云流水记往》一书中介绍,沈鹏年曾经采访金性尧,当时金性尧年老失聪,沈鹏年写在纸条上询问:“唐弢说桂芳要去新四军,因家庭阻挠未去成?”金性尧回答说:“是想去延安,不是去新四军。我是支持她的,是阿娘不同意。 ”说明武桂芳想投身革命摇篮延安,确有其事。当时也是《上海妇女》杂志安排她和其他几位志同道合者前往革命圣地延安。由于家庭原因,武桂芳去不了延安,但是在上海,她利用自己的条件,为革命文化与进步事业也做出了很多贡献。比如资助《鲁迅风》杂志,这本杂志是上海“孤岛文学”中最有影响的一本杂文刊物,由中共上海地下党文委委员王任叔(笔名巴人)创办、金性尧承担编辑工作。因为金性尧的父亲是“公和来”颜料店老板,武桂芳的父亲后来又是搪瓷厂、热水瓶厂的老板,夫妇俩利用家庭富裕的经济条件为文化事业、社会公益作了很多奉献,如《鲁迅风》经费困难问题,时常由金性尧调拨解决,夫妇俩还向《鲁迅风》编辑同人提供经费,解决生活困难问题,被文友们评价为“急难之德”。

《微明》杂志是舟山籍革命青年乐时鸣、周山等在上海创办的一家文学期刊,武桂芳夫妇也通过广告方式,为杂志刊印提供经费,为这一份进步期刊的发行创造条件。上海沦陷时期,武桂芳还经常跟随许广平外出,采访、报道上海难民营及纱厂女工的生活,武桂芳曾扮作女工到纱厂体验生活,其小说《新生》即以此为素材,在当时有一定影响。

武桂芳的不少作品都源于生活。武桂芳的小说集《背上了十字架》,收小说9篇及后记1篇,从题材看,几乎写的都是妇女生活。武桂芳在《后记》中言:“收在这集子里的几乎全都是以女性为主角,这最大的原因,自然是因为作者是女人。我有着的是女人的经验,也留意着别个女人的事情,比较的知道些女人的心理,加上我的生活圈子的限制,使我提起笔来,在不知觉中总常常写些关于女人的题材。 ”虽写的是女性题材,但她不太关注女性们较为敏感的爱情婚姻问题,而是擅长写身边琐事,如《一个夜间的故事》写年轻的妻子对深夜未归的丈夫的担忧,从侧面反映了生活的艰危。《围巾》则以一条围巾做纽带,刻画主人公“秋云”从一开始佩戴洋围巾的虚荣到最后下定决心“不用这种臭货色”,揭示抵制日货的主题,小说中作者特别注重对人物心理活动的分析,通过对人物对话过程心理变化的细致描绘,给读者留下了深刻印象。著名作家巴人曾经在《松涛集》的《编后记》里,这样评价武桂芳:“桂芳寄情于事,疑似于散文小说之间,别有悠远境界。 ”纵观武桂芳的作品,莫不是一件事寄一份情。武桂芳的小说写得丝丝入扣,引人入胜,结尾往往出其不意,令人深思。在当时的女作家群里,其写作技巧无疑是较高的。《松涛集》收录了武桂芳的《怀远天的老人》等八篇文章。在《献金》一文里,主人公娟娟捧着恋人赠送的金项链,犹豫着是否要捐出去。可是当她看到报上刊登的一则消息后,就决然将它捐了出去,那报上醒目地写着:“七旬老苦力,为祖国拔金牙,血涔涔下”……还有一篇《买米》的短篇小说,写的是市场上的米非常紧张,挤了两天都没买到,后来来了个巡警,市民一见都吓得往后退,谁知这个巡警也是来买米的,周围的人由恐惧而转为一阵哄笑。武桂芳的笔名有木圭、桂芳、桂如芳、吕克石等。其中在《上海妇女》杂志的作品常以“桂芳”为笔名,在《鲁迅风》杂志使用过“桂如芳”笔名。在《申报》的《自由谈》专版,则以吕克石为笔名,曾发表了《痛苦的火花》等文章。

武桂芳的文学创作生涯,在抗战胜利前夕便戛然停顿。因为发生了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。1945年,从事进步文化工作的许广平被日本宪兵队抓去,在家里搜出了一本《背上了十字架》,书的署名是木圭。日本宪兵问:“木圭是什么人?”许广平说:“我不认识。这是一个爱好文学的青年慕名而送来的,关于她,我什么也不知道。 ”虽然许广平极力想掩护武桂芳,可是日本人最后还是想法把武桂芳抓走了,在狱中对她用尽酷刑,但是她什么也没说。最后金性尧通过中共特工人员鲁风,将夫人武桂芳保释出来。可惜的是,后来这位才华初露的文坛才女,犹如流星划过夜空,在上海文坛闪亮了短短数年便沉寂下来。此后武桂芳一直从事教育事业,在上海长江中学(后改名青锋中学)担任语文老师,成为一名让学生尊重的好老师。一位学生曾经在《新民晚报》发文纪念她,这篇题为《恩师武桂芳》的文章说:“武老师平时和蔼可亲,不管你是调皮的,还是好学上进的,她都一视同仁。上起课来武老师很有一套,娓娓道来,低声细语,听来非常入耳。 ”